公主站直身子,回身面对沉着脸的陈昭,厉声,“你现在却告诉我我会错了意,这是误会?!你凭什么在事后告诉我这是误会?你凭什么认为我嫁不出去,只能嫁给你了?你如此欺瞒我,还想我嫁你?不可能!”
陈昭直面公主的怒气,他盯着她,颜色苍白,眼眸骤亮,万千光芒都在这双眼睛中。平时不会有这种感觉,可是这时候,当她发怒时,当她质问自己时,陈昭总是不自禁地想起上一世。
无数次,她这样逼问自己,嘲笑自己,激怒自己……如果她现在将长发散下来,身形丰盈一些,活脱脱的,就是上一世的宜安公主,被他一日日逼得形销骨立的宜安公主。
他明明是心里喜欢她的,可他总是让她这么难过,这么生气。
陈昭突有颓然之感,他不想跟她吵。他只想娶了她,好好跟她过日子。为什么他还要把时间浪费在跟公主这种无意义的争吵上呢?
他低下眼,尽量让自己平声静气,“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?”
宜安公主还没有回答,就听陈世子接着往下说,“过两天,我就把鸾歌嫁出去。此后,她都不会再出现在你我面前,再没有你认为的误会了。”
“我也可以向你道歉,向你承诺,那样的事情再不会发生。此生我非你不娶,只你一人,如违此誓,永不超生。”
“表哥!”白鸾歌尖叫。
“世子(昭儿)!”他第二个誓言太重了,让大厅中的所有人都跟着动容。这个时代,男子三妻四妾是常态,虽然娶了公主后常理不能再纳妾了,但是也不能把话说死呀。万一公主不能生育呢?要南明王府绝后吗?
刘既明深深地看向宜安公主:陈世子为她做到这一步,无论是身为公主还是妻子,她都应该满意了吧?
宜安公主略怔忡,但她反应比众人都快,口齿尖利地反驳回去,“你看你现在说得这样好听,所有人都不相信。你凭什么让我相信这种根本没法验证的誓言呢?你是不是永不超生,我怎么知道?”
“那你到底要如何?”陈昭发现自己面对公主,真是温柔不了两句话,就开始语气上扬,怒气将爆。
“我不要如何,我不嫁你!我要你们王府上折子跟皇伯父请罪,不然我们家就上折子!到时圣上一怒,你们王府就等着倒霉吧。”
“……你便直说你根本不想嫁,何必找那样多的借口。”陈昭面上的阴霾突地散去,看着她的目光很奇异,唇角带了抹笑意。
公主头皮一麻,知道陈昭冷静下来了。她之前是在逼着陈昭往后退,她太了解陈昭的脾气了,她一发怒,他绝不是那种会哄着她的人,一定跟着她开始不冷静——公主心里酸楚,她明明已经不爱他了,但对他的记忆,却仍然那么深。
她一面对他,就不高兴。她面对他,总是很难冷静。大概,无论在心里说服自己多少次,到底意难平。她就是讨厌这个人,从头到尾地讨厌,恨不得他去死!
陈昭淡淡看着她,“如果我非要娶你呢?”
“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逼向绝路?”
“我心里欢喜你,想迎娶你为我的妻子,连圣旨都是这么下的,你为什么说我是逼你呢?”陈昭面色微白,笑容有些僵硬。
她的话如一把尖刀,插向他的胸口。她总是有本事,在不经意的时候给他心里补刀,这简直是宜安公主的绝活——她做的这么好,前世今生,她都这样。
“不是逼我吗?”公主走前一步,黑白分明的眼瞳直勾勾地粘着他,“我嫁到你们王府,会如何呢?”
“第一年,我们夫妻恩爱,举案齐眉,虽有一些小矛盾,但是无关大体。这虚伪的幸福,会把我哄骗进去。”
“但是会这样一直下去吗?我会不会有一天,突然被告知你和白鸾歌在一起了?或许你还想着我这样大方,让她进门也无不可。陈昭,你觉得这好不好笑?”
“然后我们会开始无休止地争吵,为所有的事吵。你可能会发现我所有的毛病,尖酸,刻薄,自私,冷漠……世上所有女人都比我好,再没有比我更恶毒的人了。你不会这样说吗?你猜,你这样的话,会不会把我逼疯?”
“而我也确实如你所说,是个自私刻薄的女人,我会变成一个疯子,和你一起,我们把一个家变得乌烟瘴气……”
她在说着这些,一步步走向陈昭。陈昭一开始一步不动,但随着她说下去,他的脸上血色一点点白下去,往后退了一步。一步退,步步退。
宜安公主眼眸那么亮,却有水光在闪烁。她声音越来越高,语调时而失落时而自嘲,又时而嘲讽他的薄幸。
她好像在把曾经说出来一样。
他又回想起她死在他怀中的那一天,白衣乌发,双眸禁闭,面色平和。死亡对她来说是解脱,对他却是折磨。
像是那时候的公主,从地底爬了上来,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。
陈昭袖中的手轻轻颤抖,青筋跳动。他不是想那样伤害她,他后来已经后悔了……所以他才把秦景给她啊……他怕她有死志,为了打消她的念头,已经是她说什么,他都尽量从侧面满足。
但是那时候,他们之间已经没法挽回了。他只能看着妻子站在荒草中,离他越来越远。到最后,她的眼底只剩下灰色,他再找不到自己的倒影。
而他为了王府前程,要亲手杀了她。他一开始,明明是要她活下去的!
“不会那样……”他喃声,像在解释什么。
公主惨笑,“不会?第一步不是已经开始了吗?你的表妹不是已经出现了吗?陈世子,你醒醒吧,你根本不是那种深情的人。你不要为难自己,也不要为难我了。”
“……”陈昭盯着她,眼中光阑乍亮,又渐灭。他看着公主的眼睛,她眼中有泪水,将落未落。他的心像沉入了泥沼之地,带着对自己的厌烦。会那样吗?他又让她伤心了吗?
明明,他明明不想这样的。
宜安公主靠着桌子,借以撑着自己的身体不倒下去。她和陈昭的这场情绪大爆发,几乎花去了她所有的精力。
她恨恨地看着这个人,看他目有哀色,面色寂白,双唇颤抖,像痴住了般,好久不答她。她心中觉得畅快,疑问又获得了证明——陈昭果然和她一样,记得前世之事。
正是他记得,才会在她刻意的语言陷阱中,在她刻意的神情下,时时回想起前世。
正是他记得,他才会纠结于心,不得解脱。
世间因果报应,不过如此。
公主转身离开了议事厅,不再跟这些人多说什么了。陈世子一直盯着公主离开的背影看,他神情苍茫,在想些什么,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。
刘既明看完了这场戏,也终于起了身,在南明王夫妇复杂的神情中,留下一个似是而非的笑意,维持自己一天来的作风,一言不发地离开了。
这场戏的主角,是宜安公主。
刘既明只是看她唱这出戏,看她能做到哪一步的。
那时候,她跟他说,“我不嫁陈昭,我也不会让你为难。你可以什么都不说,你只要站在我这边就行。”
“那你要做的是什么?”刘既明没有答应,只反问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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