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则玉忘言没有将一丝目光落在萧文翠身上,他一直在注视着那段绣品。
“萧五小姐。”玉忘言问道:“能让本王看看绣品吗?”
“王爷请看就是。”五小姐忙递上。
精致细腻的荷叶蜻蜓图,被玉忘言捧在掌中,举止间透露出的小心翼翼,让萧瑟瑟忽然觉得,心口被看不见的线扯了一下,接着是一阵痛楚漫上。
湘绣,张锦瑟的绣法,顺京鲜有人会。
他,定是睹物思人,万般悲痛吧。
玉忘言道:“刺这绣品的女子,本王能否见上一面?”
老太君忙让随行的嬷嬷去将绿意喊来。
萧瑟瑟心里不免紧张,其实这绣品就是她的荷叶蜻蜓图,只是一个傻子能绣出湘绣,多半会被有心之人怀疑,所以萧瑟瑟才故意在自己和绿意的绣品上互换了落款。绿意是孤女,身世不明,就算是会点绝技也没法去彻查清楚。
这事之前萧瑟瑟故作调皮的和绿意说过,却就怕绿意露馅。
☆、武陵何氏
很快绿意就来了,好在反应力还算快,对众人道:“奴婢在来萧府之前,跟着个湘国的绣娘学过刺绣,其实我绣得也不好。”
萧瑟瑟悬着的心放了下来,望了眼玉忘言,只看见那侧颜像是被外面吹进的风雪染得模糊,瞳底悲戚怅惘,似令人窒息的汪洋。
“绿意姑娘,本王有个不情之请。”
绿意怔道:“瑾王请说。”
玉忘言道:“本王想买下这幅绣品,不知道绿意姑娘肯不肯卖。”
“啊?这……”绿意双眼圆瞪,忙看向萧瑟瑟。
“绿意,就送给瑾王吧。”萧瑟瑟清楚的听见,自己的声音渐渐粘稠,“遇到喜欢的东西不容易,瑾王,这幅绣品我让绿意送给你好了。”
玉忘言静了静,接过绣品道:“多谢萧四小姐。”小心的将绣品放好,接着又沉沉说:“萧四小姐,本王想从绿意姑娘这里求取一幅新的刺绣。”
“你想要绣什么?”
“锦瑟。”
周遭刹那间静默。
旁边的几位皇子神色各异,五小姐和绿意差点呼出声,老太君的手一抖,连忙握住倾斜的拐杖。
锦瑟,五十弦之乐,若只是一幅绣品也罢,可没有谁不知道玉忘言对张锦瑟的痴情。
二皇子玉倾玄笑道:“可怜啊,心爱之人成为别人的妻子,还落得个乱棍打死的下场,到了黄泉路上心心念念的都还是太子三弟,又哪里知道瑾王还在悼念她。”
不,她知道!她知道的清清楚楚!
萧瑟瑟心中不断悲鸣,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才挤出一道痴傻的笑:“好啊好啊,我催着绿意绣好,就在我出嫁的那天带去你的王府,瑾王,你看这样好不好?”
“嗯。”玉忘言应下,望着天真懵懂的萧瑟瑟,心中有愧。
他对不起这个女子,除了王妃的名位,他什么也给不了她。
眼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人身上,反倒是黄氏和萧文翠无人理会。
老太君仍在气头上,几位皇子也不便再观看萧府内务,纷纷告辞。萧瑟瑟远远的看见萧恪与太子玉轻扬踩着满地雪花走去,与诸位皇子会合,朝萧府的大门过去。五小姐和绿意也走了,花厅的门被关上,还在花厅外的人,就只剩下萧瑟瑟和玉忘言。
纷纷雪落,飘摇如絮。萧瑟瑟忽然想起小时候和生母何氏一起玩雪,她不明白为什么雪花那样晶莹美丽的东西,却一旦拥有在掌间就会消融。仿佛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是如此,越是想要得到什么,就越是会把一切都断送。从前的自己大抵就是这样,死了一了百了,却留下玉忘言这样满怀痛苦的活着。
“瑾王……”萧瑟瑟唤道。
玉忘言轻声询问:“疼吗?”
萧瑟瑟怔然。
“你姐姐给你的巴掌,还疼吗?”
“不……不疼。”萧瑟瑟说了谎话。
“回去了用温水揉揉,能稍微镇痛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
“腊月天寒,注意身体。”
“你也是。”
说了几句便无话可说,萧瑟瑟清楚,这个感情吝啬的人也只是出于愧疚才关心她几句。眼下话说完了,他们也不过是陌路,她只能站在门楣下,看着他错身而过,直到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风雪的尽头。
“锦瑟……”玉忘言的低语被风雪吹散。
天白如缟,雪落无声,隔着茫茫生死,锦瑟,今世的你,可会过得幸福安宁?
裙角下绽开朵朵寒蕊,萧瑟瑟痴痴立在原地,任着泪水模糊了视野,天地间萧瑟苍白……
这次挨了萧文翠一巴掌的事,不知是被谁添油加醋,竟是不出多时就传遍了顺京。再掺杂着御史魏家的受辱言词,萧文翠的风评一落千丈,再也挽救不回来了。
萧恪震怒,斥责黄氏是聪明反被聪明误,将黄氏和萧文翠全都软禁起来,等明年开春了再放出来。老太君本来想过要不要给黄氏抬平妻好让她最喜欢的萧书彤升嫡女,现在这事情一出,老太君恨不得把萧书彤给记到萧瑟瑟的生母名下。
大婚的日子近了,萧府上下都在忙,唯有萧瑟瑟静静坐在窗边,飞针走线。
她要在大婚之前,绣好这幅锦瑟图,带给玉忘言。
绿意回来秋瑟院,拍落斗篷上的碎雪,笑着骂道:“二小姐就是遭报应了,顺京再没人敢娶她,还不如去庵堂里当尼姑得了!”
萧瑟瑟不言。
“哎呀小姐,你不听我说话就算了,为什么绣得那么专注啊!”
萧瑟瑟不得已看了绿意一眼,不想分神的这瞬间,指间针滑,扎破了指肚。
她皱眉,唆了唆血,旁边绿意惊呼:“小姐,你又不小心了!”
就在绿意去拿纱布的这空档,弟弟萧致远来了秋瑟院,见到萧瑟瑟被针扎了手指,连忙从绿意的手里夺来纱布,亲自给萧瑟瑟包扎。
“致远……”萧瑟瑟望着弟弟。
这个专注的男孩,她并不了解,只是常听绿意说,小少爷从不嫌弃姐姐是痴傻之身,姐弟俩一直是相依为命的。
眼下萧致远小心的包好了萧瑟瑟的指头,看了眼桌上的锦瑟绣品,有些不快的说:“瑾王竟然让姐姐绣这个,他太委屈姐姐了,偏偏姐姐还不懂。”
萧瑟瑟浅笑:“致远,不要为我心疼。”
“我当然心疼姐姐啊,我一直想要姐姐的傻病能好起来!”萧致远道:“我要继续努力读书,来日好考取功名,谋个一官半职,也好动用手下的人去江湖上找来神医,好给姐姐治傻病!”
“江湖上的神医?”
“是啊!姐姐你不知道,江湖上有许多厉害的神医,关于他们的传说比比皆是。只不过他们讨厌尘世喧嚣浮华,很难找到罢了。但我相信以后总能有途径找到他们的!”
可即使找到他们,你的姐姐也回不来了……萧瑟瑟唯有鼓励:“有朝一日,致远定能金榜题名。”
“嗯,我会成功的!”
看着萧致远眼底的光辉,萧瑟瑟不禁想到了弟弟张逸凡。
逸凡也是张家的庶出孩子,与张锦瑟虽不同母,却感情很好,逸凡的年纪和致远差不多,只是逸凡志在习武从军……
“姐姐,你又走神了?”萧致远唤道。
萧瑟瑟喃喃:“我饿了。”
绿意说:“不会吧,不是才吃过早饭不久吗?小姐你怎么又饿了,是不是早饭不合胃口?”
“我想吃糖……”
绿意无语,“好吧,小姐你等等,我去给你找糖。”
瞧了眼绿意出去,萧致远道:“姐姐,刚才我过来的时候,经过三姐的院子,看见爹和老太君还有萧家的长老都在那里。”
萧家的长老们也在?萧瑟瑟猜到了什么。
萧致远说:“我听见他们说,已经商量好对三姐的处罚了,要公开浸猪笼。”
萧瑟瑟皱了皱眉,一时心烦,绣不下去了。
“姐姐,还有啊,我这一路过来,发现了好几条蜈蚣呢。”萧致远诧异的说,“大冬天的,我还以为看错了,专门仔细看了看,就是那百足之虫。”
萧瑟瑟的眼底有异光闪过。上次验看嫁妆带出的毒蜈蚣事件还没查出来,现在听萧致远这么一说,萧瑟瑟判断,幕后黑手多半还要再行动一次。
是谁,要用毒蜈蚣害她?
既然对方要她死,那么,一旦那个人现了形,就别怪她斩草除根了。
萧瑟瑟说:“蜈蚣是有毒的虫子,致远,你可不要拿手去摸。”
萧致远笑道:“姐姐放心啦,我也不小了,心里有数的!倒是你一定要记好了啊,那种虫子有很多条腿,你要是看见了一定要躲得远远的,不要拿在手里玩!”
“我记住了。”萧瑟瑟重重点头。
有萧致远在,时间过得快,姐弟俩一起吃了些糖果枣糕,在屋里坐到了晚上,萧致远才走。
萧瑟瑟倦了,又不想休息,索性将虫笛翻出来,照着曲谱再度练习。
这《万蛊随行》的七支曲子,表面看着就只是宫商角徵羽、简简单单。实则不然,这内中玄机,如不是有音乐和蛊术天赋的人,定会一头雾水。
如今的萧瑟瑟已经能熟练驾驭最基础的曲子,她调整了片刻,开始练习第二首。
夜色渐渐深了,萧瑟瑟收好虫笛,上榻休息。瞌睡虫来的迅速,一刻钟的功夫就将萧瑟瑟催眠,她陷入梦境。
梦里,她好像回到了童年,记不清生母何氏的音容笑貌,只能看见面前模糊的妇人正在教她吹奏虫笛。
“锦瑟,你知道吗?你的天赋很高,如果勤加练习,当你突破最后一重的时候,你就再也不需要虫笛,也能随心所欲的运用这门绝技。”
萧瑟瑟迷迷糊糊的应了,她看见何氏十指纤纤,拨弄虫笛。然后,屋外好像远远的传来爬虫群起出动的声音,连毒虫的味道也越发浓重。
毒虫的味道!
萧瑟瑟惊醒。
鼻翼间缭绕着一股气味,在这寂静的夜里更显浓烈。
是蜈蚣的气息!
有成百上千的蜈蚣在朝着这间卧室爬来!
萧瑟瑟立刻蹬上鞋,揣好虫笛披着斗篷冲了出去,直奔绿意的房间,狠狠将绿意往床下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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