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王府的火光,染红了天空。
透过床边的窗子,玉忘言和萧瑟瑟看的清清楚楚。
“是哪里着火了?”萧瑟瑟喃喃。
玉忘言吻了吻她。无关的事情,就不必去管了。
这次她好不容易从幻忆散的幻觉中醒来,玉忘言忍不住和她说了很多很多话,现在那些温柔的、甜蜜的、怜爱的话语说的差不多了,就该讨论这幻忆散的事了。
“我觉得,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……”萧瑟瑟揉着太阳穴,努力的回想在幻觉里经历的事情,奈何发生的时候惊心动魄,梦一醒,一切就像是断片残骸一样,她只能记起部分。
“我好像回到了武陵源,那里遍地开着桃花,我遇见了表姐,表姐和我说了些话,就告诉我走出桃花源就能找到你……可是,桃花源好像没有尽头,像是个循环往复的迷宫,我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……”
仿佛能亲身体会到那种茫然无措,玉忘言搂紧了萧瑟瑟,用实实在在的体温告诉她,梦已经醒了,不要再害怕。
萧瑟瑟继续喃喃:“我也不知道在桃花源里找了多久,后来我真的看到了你,可是、可是……”
“觉得害怕就不说,忘掉它。”玉忘言拍拍萧瑟瑟的头。
萧瑟瑟的声音粘稠起来,“我看见你体内的血蜈蚣发作,比在灵宫的那次还要厉害……还有很多人想杀你,我拼命的阻拦他们,他们却穿过我,不断的伤害你……我想喊赵小姐拿出药来帮忙,可她已经坠楼死了,我怎么叫她也没有起来……”
“不说了,瑟瑟。”温热的身躯,把萧瑟瑟有些冰凉的身子完全覆盖住。他尽可能的让自己像是盆炉火,能够从外而内的温暖她。
三天三夜的恶梦,这样恐怖的折磨,她是怎么挺过来的?
“忘言,我记得你刚才说过,我是中了幻忆散……幻忆散的作用,就是让人陷入在记忆深处最恐惧的部分里,受着精神上的折磨,没有办法醒来……”
“嗯。”
所以,这三天三夜的恶梦,就是瑟瑟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东西。对她来说,最恐惧的事,莫过于他受着血蜈蚣的折磨而她却无能为力。
蜷缩在玉忘言的怀里,温暖包围着萧瑟瑟,暖了她的手脚,也暖了她的心。她抬起头,翦瞳盈盈如水,凝视着玉忘言说:“应神医有没有说过,我是怎么中的幻忆散?”
玉忘言道:“听他的意思,这种药无色无味,经常被掺杂在熏香中使用。”
“迷香……”萧瑟瑟想了想,说道:“御书房里的确点了熏香,但如果幻忆散是在熏香里,中药的就不会只有我一个。”
“你仔细想想,吉王杀到御书房那天,你有没有一个人行动过。”
萧瑟瑟回忆了片刻,摇摇头说:“只有和吉王爷对峙的时候,我是一个人走出来的。但那是在室外,下着雨,吉王爷也不可能专门对我用幻忆散……所以我想,也许是有谁趁着靠近我的时候,偷偷让我吸入了幻忆散。”
玉忘言也回忆起那天的事,那天他匆匆赶回帝宫,在御书房前看见了朝瑟瑟和何欢射去的箭。他空手接下箭矢,随后就是玉倾玄突然跑出来杀了吉王,弃车保帅。
何欢是不可能给瑟瑟下药的,而紧接着,瑟瑟又到了他的怀里,因为精神撑不住,晕了过去,他和萧书彤连忙扶住了瑟瑟……萧书彤!
玉忘言的一只手顿时握成了拳头,这手就在萧瑟瑟的背后,本来在拍着她,这一下的变化,萧瑟瑟清晰的感觉到了,美眸微涟,恨恨道:“是长姐姐……”马上她又记起另一桩事情来,“忘言,上次顺京四营的主将在焦阑殿发疯的情形,你还记得吗?我觉得和我这次有些像。”
没错,的确像。
那四个人当时的行动虽然狂猛,但表情却布满了恐惧。验尸的仵作也说,他们虽然是有自杀的行为,却不是自愿去死。现在想来,他们那样子,亦像是陷入了内心深处的恐惧幻觉中,承受不住了,就伤人、自伤。外人看他们是中邪了,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是多煎熬、多折磨。
萧瑟瑟道:“事不宜迟,忘言,你快些带着应神医去大理寺吧,让他确定一下那几位将军是不是中了幻忆散,我想这件事也和萧书彤玉倾玄脱不开关系。”
玉忘言想了想,答应了,依依不舍的吻了萧瑟瑟,把她安置好,这才离去。
在大理寺,为了消息保密,玉忘言屏退了所有人,让应长安单独留在验尸房里查看。
应长安很不喜欢这种漆黑潮湿还难闻的氛围,不过嘴上抱怨两句,行动上倒是都做到了。验看了一番,这三位将军的确是死于幻忆散,而尚活着的那位将军,应长安说,大概是在焦阑殿血战了一场后强行冲破了幻忆散的药力,才得以清醒,像这样意志力强大的人不多。
确定了这个,那么接下来就该想想这几位将军是怎么中毒的了。当时焦阑殿上人杂,人来人往的,幻忆散的投毒方式又很多,有机会下手的人不在少数。
玉忘言一时还无法确定。
“对了,有个事你得注意。”应长安说:“你老婆的幻忆散是解了,但是下毒的人它不知道,所以还是得装一下别让人家看出来。”
玉忘言所想的,与应长安不谋而合,只是不免心疼,要让瑟瑟费心费力的扮演一个精神失常的人。
应长安挥着袖子揶揄:“诶,你露出这为难的表情做啥?你老婆以前不就是个傻子吗?都当了真傻子了,还能不会装精神病啊!”
玉忘言皱了皱眉,为这难听的话眼神一沉,给了应长安一个如坐针毡的眼刀。
☆、信仰崩塌
就这样,几位将军之死的真相,暂时被隐瞒下来。
玉忘言回了瑾王府,也和萧瑟瑟商量了要继续装着。
生怕萧瑟瑟挺着肚子做这些不容易,玉忘言亲自给她炖了孕妇餐,先进补了些,又让应长安给调整了下安胎药的药方,亲手熬给了萧瑟瑟。
次日,玉忘言借口萧瑟瑟中邪,两人留在瑾王府中不出。
听闻昨夜二王府的后院失火,被扑灭,纵火者不知是谁。天英帝派常孝去查,却被玉倾玄婉言拒绝,只说没出人命就罢了,想必是哪个孩子贪玩弄的。
当日晚,玉忘言只身潜入帝宫。
心里所积攒的疑惑和猜测,已经太多了。纵是他这两天再忙,也不会忘记父王给他的两巴掌和对玉倾云那样截然不同的态度。
玉忘言隐隐觉得,有什么他不无法接受的东西在离他越来越近,近的仿佛只隔了一层纱帐。他很害怕纱帐后的东西,但更想要戳穿这层纱,看个清清楚楚。
夜里的帝宫寂静昏黑,像是个崔巍的庞然大物。
玉忘言施展轻功,小心的躲避巡查的宫人,数个起落后,到了秋水殿。
这一次,他不再和从前一样敲窗进入,而是凭借殿中的烛火,找到余秋水的位置,贴在窗外,用手指在窗纸上捅破一个洞,小心观察。
内中正是秋水殿的寝殿,余秋水还没睡下,妆容只拆了一半,有些不安的踱来踱去,从烛台旁绕过的时候,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,转身去挑了灯草,往屏风外没好气的唤一声:“人呢?”
她的贴身侍婢赶紧低着头跑进来,给余秋水施礼,“贵妃娘娘。”
余秋水心情很不好,往凳子上一坐,道:“这段时间四殿下是怎么了,本宫每次请他来,他不是说公务繁忙就是身体不适。好不容易来了也说上几句就急着走,我们母子之间什么时候这样生分过?”
那宫婢畏惧的看了眼余秋水,小声说:“回娘娘的话,近来是多事之秋,吉王被诛的事还没有善后完,四殿下也许真的是太忙了。再说……再说四王妃的伤也都没好,四殿下肯定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,陪着四王妃啊。”
听到赵访烟的名字,余秋水的脸上闪过一道不悦。那个儿媳妇,跟个神婆似的,怎么看怎么晦气。可儿子非要娶她不可,还跟太子又抢又闹的跑去陛下那里要了赐婚的圣旨,她这做母妃的也没办法。
这会儿忽然有人敲了殿门,余秋水和这宫婢停止了谈话,示意那宫婢去应门。
宫婢去了,只闻低低的对话声,没过一会儿宫婢就领了个小太监过来,这太监玉忘言曾经在秋水殿的外围见过,是专门给余秋水刺探前朝信息的。
小太监跪在余秋水的面前,看了看四周没人,小心的说:“禀告娘娘,小的从前朝那里听来了件大事。”
“你说。”
小太监说道:“南边祥王、福王、瑞王叛乱的战事情况传回来了,其中有件事,奴才觉得一定得禀报娘娘。听说拦截福王和瑞王的两支队伍,都是浔阳王的军队,但其中一支是个神秘人在指挥。奴才听说,那人是四殿下……”
“你说什么!”余秋水脸色大变。
殿外的玉忘言,眼底也略有一黯,将耳朵贴近,调用内力,听见余秋水万般惊异道:“四殿下不是一直在顺京吗?怎么跑到西南去了!”
小太监低声说:“奴才听说,四殿下早就去了那边,皇上是知道的。留在顺京的这个四殿下只是个替身,用了江湖上的易容术,做个幌子而已。”
这消息对余秋水来说太过震惊,不想自己的儿子竟然在战场上这么久,战场是个怎样危险无情的地方?哪怕是主将,也随时都有生命危险。
她的儿子去了那种地方,她却一直没蒙在鼓里。
难怪!这些天顺京这个四殿下总躲着她不来相见,还不是怕露馅了?
“等等……”余秋水回思着小太监的话,问道:“你刚才说,四殿下去了南边的事,皇上都知道?”
小太监点点头,嘤咛:“皇上知道,好像是瑾王殿下出的主意,四殿下本人很赞同。”
余秋水风韵犹存的面容顿时扭作一团,脸上一片狰狞,手上更是狠狠拍了桌子,咒骂道:“玉忘言!又是这贱种!三番五次把四殿下置身在危险里,皇上竟然还对他听之任之!可恨!”
“娘娘息怒,娘娘息怒……”小太监和宫婢赶紧哄了起来,却没人知道,殿外的玉忘言,此刻承受着何种心情。
贱种。这样的词眼,竟然是从母妃口中说出来的。
慈祥和蔼的母妃,温柔隐忍的母妃,那总是眼角带着泪水、殷殷切切握着他的手劝他不要着急的母妃……背着他,竟然说出了这样一个万分侮辱的词!
他在母妃眼中,就是这样?
那以往母妃对他的关爱和心疼,那些泪水和安慰,又有多少是真的?
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已经显而易见,可越是如此明晰,就越是让玉忘言心如刀绞。
他在心如滴血的重创中,忆起了第一次随萧瑟瑟夜探太子府的情形。他们两个站在玉轻扬的卧房外,听着里面张锦岚和玉轻扬的不齿声音,还有张锦岚那一句句针对瑟瑟的话。
那时候,他还不知道瑟瑟就是锦瑟,只是觉得愤怒、痛恨,恨不得冲进去杀了那两个披着人皮的禽兽。是瑟瑟抱住他,阻止了他,而他却不知道,瑟瑟比他难受千倍百倍。
一朝一夕间,至亲之人撕了其乐融融的伪装,露出一副毒辣凶恶的骨骸,这方知道原来所有的温情都只是逢场作戏。
这样的背叛,像饮下剧毒,在濒死之刻还不甘的挣扎。这滋味,他尝到了,如堕地狱,痛不欲生!
寒风簌簌,冷气袭人。余秋水在下人们的哄说下,稍微镇定了些。
她俯身盯着小太监问道:“四殿下还平安是吗?他什么时候能回来,你打听到了吗?”
“回娘娘的话,目前的消息,四殿下是平安的。至于他什么时候能回来,奴才也不知道……”
余秋水拍了拍桌子,狰狞的脸上,覆盖了一层冷霜。
她打发了小太监,再度拿起剪刀,如同发泄愤怒似的,狠狠剪了灯草,盯着摇曳闪烁的火光,恨恨道:“本宫还要在这里耗上多久……实在是受够了……”
“娘娘,您可一定要忍下去啊。”宫婢在旁低声道。
余秋水抛给她一道十分古怪的笑,忽的仰头叹道:“余秋水啊余秋水,玉忘言不愧是你生的,跟你一样下贱!还有那萧瑟瑟,你的好儿媳,呵呵!真是一对狗男女……”笑声恶毒且嘲笑、含恨且含妒,好似团团阴魂盘旋在秋水殿里,而玉忘言已经痛心的仿佛听不清了。
瑾王府的后湖,八角亭上已经积了银色的一层霜,瓦檐处有断裂的冰霜滚落下来,打过枝头,折下几片残叶。
母妃……
玉忘言从回府开始,就一直立在这里。夜色下的湖水漫着薄薄的星光,水面的冷气被风吹来,沾了衣带。
秋水殿中的那个女人,是谁?
他不相信她是他的生母,一个母亲,是不会在背地里那样数说自己的儿子。
那个女人还在自言自语的说着“余秋水啊余秋水……”她不是余秋水吗?她是假的?
如果是这样,那么一切都该是假的了。因为,从他有记忆的时候开始,父王就告诉他,帝宫的秋水殿里住着他的母妃。
一切都该是假的了……
玉忘言觉得要喘不过气,天没有崩,地没有塌,可他却像是站在一座悬崖上,看着天塌下来,山崩得支离破碎,将他绞在这天塌地陷之间的狭小缝隙里,下落、无止尽的下落……被石头砸,被土块碾压,他几度想要爬到一处可以站立的地方,却始终束手束脚的,颠沛在震荡的世界里,望着铺天盖地的崩挫而无法喘息。
这种痛苦,比身体上的伤痛要狠上千倍万倍,他所信仰的一切都崩塌了,他还剩下什么可以相信相依的?
瑟瑟。
只有瑟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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