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面赶来的人,见了这情景,全部倒抽凉气,忘了动弹。
只有玉倾云,在片刻的石化后,猛然像是疯了似的,冲进池子里,扒开一具具尸体。
“四殿下!”众人惊呼着,赶紧涌过来。
“救人,把他们抬出来!”玉倾云喊道:“应公子,救人!”
一具尸体被抬上来,应长安赶紧打开药箱,拿出金针。针扎、探鼻息,然后表情黯然下去,“死透了。”
“神医,这个。”第二个人被抬上来。
“死透了。”
第三个、第四个……
“死了,全死透了,这都死了大半个时辰了!混蛋!哪个灭绝人性的干的!”
山宗大步过去,拉住玉倾云,“四殿下,让我来吧。”
“不,你松手。”玉倾云扯回袖子,一双沾满血和泥的手,还在尸体中翻找,“小荷,我要找小荷,希望她不在这里,希望不在……”
可他的话没能说完,心便一落千丈。他扒出了一个瘦小的身体,那熟悉的脸,熟悉的眉眼,都沾着血和泥,那双灵气的唇也已经失去了血色。
“小荷……”玉倾云如被万箭穿心,这瞬间,他突然不敢再扒下去,身躯颤抖着,却又使劲喊道:“应公子,快看看小荷!”
山宗忙道:“我把她抱上岸。”
“我来。”玉倾云推开山宗,扒出小荷的尸体。
山宗跟着他上岸,却至始至终不忍去看玉倾云的脸。
应长安提着药箱冲来,重复一套熟稔的动作,本是不抱希望,却感知到小荷还有微弱的心跳。
他立刻施针处理,接着狠狠掐了小荷的人中。
“咳、咳咳……”小荷发出微弱的咳嗽声,这刹那,呈现在玉倾云面前的是一双天真的眼。天真到凄厉,天真到黯然。
一阵欣喜漫过玉倾云的心田,他连忙抱紧小荷,低声唤道:“小荷,你还好吗?”
“你是……云大哥……”小荷的声音,微弱的像是游丝,“太好了……还好你没事……”
“小荷,坚持住。”玉倾云鼓励着,一边看向应长安,“他会救你。”
应长安稍有些迟疑,像是想说什么,然终究是没说。他拈着金针,在小荷身上的几个穴位刺下,看向小荷的眼底有着一抹同情。
“别……”小荷的眼珠转向了应长安,“别费力气……”
“小荷!”玉倾云忙唤。
“云大哥……”小荷吃力的,将视线转回来,“别救我……救不了……我马上就要……死……”
“不要说那个字,你不会死的!”玉倾云抱紧了小荷,“应公子,在下请你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小荷的性命!”
小荷虚弱的笑了:“云大哥……还能让我……睁眼看到……你……我……满足了……”
“小荷!”
“那些人……杀了……全村的人……爹死了……村人都死了……我要……去……陪他们了……”
“不,小荷,不要。”玉倾云歇斯底里的央求。
为什么,为什么那些人这么残忍,连这样天真单纯的小荷也不放过?
他只是希望小荷和有荷村的人都能安乐的过下去,为什么这样简单的愿望,也被摧毁得支离破碎?
小荷的眼底仍旧在涣散,所有的生命光泽都褪去了。最后的一丝力气,让她抬起手,颤抖的小手握住了玉倾云的手。
“云大哥……没法和你去……摘荷花……是我……食言……”
小手滑了下去,就在玉倾云想要紧紧握住她的手时,这只手滑落了。
一滴眼泪从小荷的眼中落下,流过她的脸庞,在嘴角凝成一粒珍珠。这嘴唇好像还在说话,一如昨日那般喊着“云大哥”,吐出珠玑般的脆声。
可那样的声音,注定只能成为玉倾云的记忆。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子,再也不会开口说话了。
“小荷,小荷……”
玉倾云还在唤着她,他紧紧的抱着小荷,哪怕她再也不会回应他。
如果不是受他连累,她怎么会死?有荷村的人又怎么会死?
是他害了全村的人!
小荷是因为他而死的!
“四殿下。”应长安提着药箱退开,“这小娘子的伤势已经无药可治,她能撑到现在,完全是凭借自己的意志力。刚才鄙人暂时用医术让她回光返照,也只能挺一盏茶的时间,让她说个遗言。”顿了顿,劝道:“节哀顺变吧。”
“四殿下,节哀顺变。”山宗也颇不是滋味,再一转眸,微微吃惊道:“王爷?王妃?”
是萧瑟瑟和玉忘言赶过来了,可两人怎也没想到,会看见这样的场面。
而两人的不远处,还有另一个匆匆赶来的人。当萧瑟瑟看见她时,竟觉得喉咙发粘,不知道该不该唤她一声。
玉忘言唤了出来:“赵小姐。”
赵访烟牵着马,看向玉忘言。熊熊烈火在她身后构成了一张残酷的背景,脸上,拧出了一道惨惨的笑。
“访烟见过瑾王、王妃。”
萧瑟瑟如鲠在喉,她想,如果此刻玉倾云是悲痛的,那么,赵访烟一定是肝肠寸断吧。
不知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,但腿伤还没好的她,看上去连走路都那么费力,却千里迢迢的赶了过来。最终,迎接她的是所爱之人抱着别人的尸体,死了的人含冤又含笑,活着的两个人,却剖心噬骨。
“星子……出来了。”赵访烟仰头,望着苍穹。
黄昏结束了,漫天星河,皓月璀璨。
那颗属于玉倾云的本命星,不知从何时起,再度明亮如初。
“还好,四殿下的生死劫度过了。”
赵访烟自言自语着,两道清泪滑过香腮,“这是最好的结果……如此说来,我也算如愿以偿了吧。”
“赵小姐!”萧瑟瑟还是忍不住开了口。
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说话合不合适,但她能感觉到,此刻的玉倾云只是悲痛,可此刻的赵访烟,却是哀莫大于心死。
“赵小姐,到我们这里来吧。”萧瑟瑟轻声慰道。
“多谢瑾王妃关心。”赵访烟惨笑着,抚摸着马匹的鬃毛,望向玉倾云,“看见四殿下平安,访烟就很高兴了。”
渐渐的,有荷村的大火被熄灭。
池子里的村民都被抬上来了,一个个的躺在那里,无人生还。
玉倾云还抱着小荷,看着池老爹和那些帮过他的淳朴村人。
曾为他治伤的周大夫,是个老古板;给他送坚果的李老伯,是个豆腐心肠;还有半大不小的阿牛,还把掏来的鸟蛋蒸了给他尝……
“池老爹,周大夫,李老伯,还有……阿牛……”
都死了,和这村子一起,不复存在。
玉倾云恸然喃喃:“是我害了你们,有荷村是因为我才遭此厄运……”
“不是因为四殿下。”赵访烟的声音,忽然响起在耳畔。
玉倾云抬起头,恍惚的看着她。
“四殿下,死了的人都会去天上,变成星子。”赵访烟带着笑,破碎的眸底映着璀璨星光,“你看天上,是否有哪颗星子不曾见过?那就是有荷村的人。”
“死了的人,会变成星子……”玉倾云恍恍惚惚的,望着苍穹。
那无数的星子,是那么亮,那么生气蓬勃,就像是有荷村村民的一张张笑脸,浮现在玉倾云的眼前。
那颗看着那么古板的,多半是周大夫。
那颗圆润慈祥的,大概是李老伯。
那颗一闪一闪淘气的,像是阿牛。
还有,还有那颗柔和明亮的,和它旁边那颗璀璨的,是池老爹和小荷,一定是他们!
玉倾云含着泪光,嘴角爬上一抹苦笑。
这笑容背后的悲哀、痛苦、自责,乃至所有的一切,都被模糊在夜色里,随着这座村子的覆灭,在他的心上划下一辈子都不能磨灭的伤痕。
☆、梨花如血
这一夜,谁也没说要回湖阳的话。
玉倾云就坐在池边,抱着小荷的尸体,看着星空一点点被黎明吞没。
村人们的尸体都被下葬了,玉忘言回眸时,看见池畔那一抹身影像是化作了石块,眼中有些恸然,沉沉道:“你不想给他们报仇?”
黎明在玉倾云的脸上落下一片冷金,他不再看着星空,而是抱起小荷,走向玉忘言。
“瑾王,待葬了小荷,我们就回湖阳。”
玉忘言看了眼赵访烟,道:“赵小姐从顺京赶来,昨夜亦没合眼。”
玉倾云失笑,望向赵访烟。她已经很疲惫了,脸上没有表情,像是一尊蜡像,正坐在一张毯子上望着他,臂弯里抱着已经睡着的萧瑟瑟。
“瑟瑟说,赵小姐看见你的本命星黯淡,便连夜抢了匹马,赶来湖阳。”玉忘言道:“村人都葬在西头,小荷姑娘的墓也挖好了。四殿下,若你想给他们报仇,往后的路,就该仔细掂量如何走。”
玉倾云沉吟片刻,问道:“瑾王知道要置在下于死地的人是谁?”
“本王不能确定,但下手如此狠毒恶劣之人,顺京不多。”
“瑾王也觉得,那人是顺京来的?”
玉忘言冷道:“等回去顺京,那人见你尚活着,定会露出马脚。”
玉倾云翘起唇角,勾出一道从未有过的惊心笑容,“我不管他是谁,他杀了这许多无辜的人。有荷村是受了我的牵连,我唯一能做的,就是用那个人的血,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。”
“嗯。”玉忘言轻应一声,便不多说了。
一路回返湖阳,气氛沉闷。
玉倾云回头看着被烧毁的荒村,残垣断壁在晨曦的沐浴下,金灿灿的让他心中如被针刺。有荷村,也许这个名字会成为他后半生的梦魇,但他同样谨记着,自己和他们有着一样的血海深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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